图为青海湖风景。
马福江摄(影像中国)
为了歌唱八月里阳光下的青海湖,我去过不知多少回。
我一直在探寻,在辽阔的草原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美丽的湖泊?生活在湖畔的人们,住在简朴的帐房里,听着古老的歌谣,心里为什么总是亮堂堂的?
不知多少年前,大陆板块相互挤压,原本一片汪洋的青藏高原自海底缓缓抬升,使青海湖流域集水成湖。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周围山地陡然升起,青海湖由外泄湖变成内陆湖。从此,由古海洋之地演变而来的青海湖,离大海越来越远,远到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已经无力吹拂湖面,远到迁徙而来的斑头雁必须奋力飞过耸入云霄的珠穆朗玛峰。
尽管如此,群山环抱的青海湖流域有山间冰雪、大小河流交汇纵横,鸬鹚、赤麻鸭、灰雁、棕头鸥、天鹅来来往往,白藜、冰草、扁穗草、杉叶藻、蒿草,生长旺盛。珍贵的古生物——青海湖裸鲤轻移曼舞,年复一年洄游在河湖之间。这些从远古漫游到今日的精灵,因无鳞的身体而得名,一代代在青海湖自在而缓慢地生长着,十年才能长到一斤。它们不仅是此处食物链上的主要环节,也是青海湖生态变迁的见证者。
世世代代居住在青海湖畔的人们,也许并不清楚青海湖为什么是青藏高原重要的湖泊性湿地,也不甚明白青海湖流域的生物多样性含有怎样的特殊意义。但在他们心中,青海湖属于苍茫大地,属于爱她敬她的人。他们与这片美丽湖水的关系,就像青稞和酥油,奶茶和盐巴,永远无法割舍。他们的朴素自然、物尽其用,他们季节性轮牧的生产方式,他们生活中的种种习俗,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发自内心的、对青海湖的珍爱,以及对自然、生命的敬畏。
上世纪中期,青海湖流域成了环青海湖农业开发规模最大的地区,大片的耕地、引水蓄水工程,几乎将流入青海湖的地表水源截流殆尽。牧草得不到水源补充而生长缓慢,湿地面积萎缩,青海湖流域旱化、沙化、盐碱化程度日益增高。
上世纪80年代,青海省曾实施限产封湖。然而,青海湖裸鲤资源下降的趋势仍令人震惊。2000年,青海省发布了封湖育鱼十年的通告;2010年,又继续发布通告实施至2020年,并在加大封湖力度、检测青海湖水资源的同时,开通洄游通道,拆除引河入渠的水泥通道,并成功利用人工孵化技术,开展人工增殖放流,使青海湖裸鲤资源量持续得到恢复。
那是农历六月初三,群山绵延,青海湖北岸在大雨中朦朦胧胧。上万人涌向沙柳河河口,为人工培养的青海湖裸鲤放生。我和同来的姐妹从放流站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大桶鱼苗,向河边走去,后面紧跟着一群被雨水淋透了的牧民。
河水温暖,一点也不凉。小小的、金黄色的鱼苗从我们手中滑过,急不可耐地冲向大河。这里是地势平坦、水源丰沛的刚察县,流向青海湖的泉吉河、沙柳河和哈尔盖河集聚于此,一直是青海湖裸鲤的洄游通道。对高原人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为一群初涉世事的小裸鲤举行庆生典礼。这个典礼不以商业为目的,也不以观赏为目的,它单纯地表达了人类对大自然的感激之情,对生命的珍惜之情。
雨下个不停,打湿了几位老者身上的衣服,老人的脸大多晒得黝黑,但眼睛明亮,牙齿洁白。我身边的老人在无声地默念,用一双粗糙、颤抖的手把小鱼交给大河。
从老者身上,我感受到的是一种精神。这些生活在湖岸的人们,喝牛奶、打酥油、磨炒面、放牧牛羊,享受新鲜空气和美景,期盼草木丰美,湖水永存。他们把自己看作是山脉、湖泊、草木的一部分,这中间蕴涵着人与自然高度和谐,万物融为一体的生态理念,以及生生不息的生存智慧。
青海湖是一个庞大的自然生态系统。青海湖流域的生态环境特征及演变规律,很大程度上反映着青藏高原整体生态环境的变化趋势。这种变化对湟水谷地、柴达木盆地、江河源区、祁连山地等地区都将产生不小的影响。为了实现长期、综合的修护,耐心与恒心必不可少。
2018年,国家对青海湖鸟岛和沙岛景区实行“禁游令”。可可西里、黄河源头、年保玉则、岗什卡雪山、八一冰川等保护区也陆续“禁游”,这一切都是为了创造最好的条件,提高大自然自身的修复能力。
因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境界,才是我们的现代生活,才是我们的美丽中国。
《 人民日报 》( 2020年01月15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