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至7月上旬,暴雨接连倾泻鄱阳湖水位暴涨,多站超历史洪水屡破纪录。鄱阳湖,一度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洪水
在江西省九江市柴桑区江洲镇防汛抗旱指挥部(以下简称“防指”)一楼,一块小黑板见证了一段险象环生的日子。
从每天早上6时起,每隔2小时,55岁的镇水利建设委员会工作人员杨书斌就在小黑板上更新一次九江站的水位信息。
从6月21日到7月上旬,小黑板上汉口、九江、湖口等水文站的水位涨落表上填上了一列列代表上涨的“+”号。除了水位、天气、降水量以外,上面还写有镇党委书记陈世超的手机号码。
“看小黑板的人很多,领导关注,老百姓也来瞧。”今年鄱阳湖的洪灾,更让小黑板上日复一日更新的数据显得意义非凡。
江西北部的江洲镇,地处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今年7月,这个人口4.2万、总面积108平方公里、四面环水的小镇,成了全国焦点。
“水涨得太凶。”江洲镇年均降水量大约2000毫米,但接连的暴雨让防汛形势陡然紧张,从7月3日到11日,暴雨就稍停了一天,一周内就下了460毫米的雨,杨书斌回忆,“水位每天涨40厘米左右。”7月4日,水位还在19.27米,到12日14时,水位已达22.81米,而当地的警戒水位是19.5米。
鄱阳湖水位在短时间内全线暴涨。在湖东岸,鄱阳县气象局局长陈周瑞的日常因为一项工作被切割成逐3小时的片段——每3小时给县领导和各类微信群推送气象快报。
7月7日凌晨,电脑中的预报数据和实时雨情让陈周瑞嗅到了最强暴雨的气息。他马上抄起电话,分别联系了县领导和水利局、应急管理局等单位负责人。上午,联合会商,精准研判;下午,县里召开防汛调度会,要求全县通村、盘山公路除运输物资以外全部封路,低洼处、地质灾害隐患点居民全部转移。
行动一气呵成。“及时准确!”鄱阳县县长、县防指指挥长胡斌这样评价气象服务。
“往年鄱阳湖水位上涨较缓,但这次不同,水位短期暴涨。饶河鄱阳站不到5天就从7日的19.5米涨到12日的峰值22.75米,突破了1998年历史极值。”鄱阳县应急管理局副局长、县防办主任王能耕说。
江西省气象台首席预报员郑婧用一条时间轴,还原了降水如何一次次向鄱阳湖施压。
6月下旬到7月初,江西已经经历了几次暴雨过程。
到了7月,暴雨更加迅猛,上旬全省平均雨量228毫米,是多年均值的3.9倍。
郑婧清晰记得此后的三个重要节点
自7月2日起,鄱阳湖水位超警戒;
由于上游地区持续暴雨,7月6日23时,长江水倒灌鄱阳湖;
经过7日到10日的超历史暴雨,12日0时鄱阳湖超过1998年水位,12日8时达到最高水位22.75米。
还有必要誓守鄱阳湖吗?
省应急管理厅防汛抗旱处处长李世勤给出答案:一方面,鄱阳湖调蓄整个江西16.2万平方公里流域洪水,对减轻长江的洪水压力作用巨大;另一方面,整个鄱阳湖周边有十几个县,如果再把长江九江段加进去,江西沿湖沿河沿江的共计19个县,如果守不住鄱阳湖,当地经济社会发展会面临重创。
但对更多奔波在堤防上的人来说,鄱阳湖的意义不止于此——守住了湖就守住了信念、守住了家。
转移
暴雨来临前,陈周瑞不忘抽空给老伙计——莲湖乡大霞村党支部书记程达春打了个电话:抓紧收稻子。
莲湖乡是鄱阳湖中的一个岛乡。7月2日,设在村里的珠湖坝防汛指挥所成立,除了防汛专业队外,还有二十多名志愿者。这里什么时候来,都能找到人。
“那时水稻还没熟到家,但还是在一两天里把能抢的都抢回来了。”经历过1998年大洪水后,大霞村部分村民已迁往高处。但根据气象预报信息和十几年抗洪经验,程达春判断涨水可能会很厉害。防汛队打开广播、敲着锣转移居住在低洼处的村民,晚上巡堤时,一旦看到低洼处有人家里亮灯,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拉出来。
“那几天多亏看了天气预报,知道雨要一直下。”
程达春回忆,从9日上半夜来水,水位涨涨退退,到11日下午鄱阳湖水位达到22.55米,洪水淹没了莲湖乡与外界连通的唯一公路。
“如果看到退水思想上有一点点麻痹的话,肯定要出事。”
洪水淹没了高压电塔,村里停了电。程达春联系到当地自来水厂,厂长表示,没有电也要创造条件发电,保证村里不断水。虽然大霞村成了“孤岛”,但因为有很多像程达春这样的人红着眼成宿奔波,才守住了一方平安。
几乎同一时间,鄱阳湖西岸的庐山市蛟塘镇龙溪堤也是险象环生。7月5日,40多名党员组成先锋队连夜冲上堤坝。
情势愈发危急,省防指指示:单退圩堤行洪。龙溪堤便是其中之一。
洪水开始涌进往日繁华的金银路,为了让百姓尽快撤离,蛟塘村党支部书记陆孔森用上了气象大喇叭。不漏一户,不落一人。很快,整条街500多户1500多人全部安全转移。“两年前建成的气象大喇叭,没想到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洪水逼近,是否转移群众、何时转移的发问一次次考验着党政干部的智慧,也等待决策气象服务的答案。恰逢中国气象局在江西试点气象防灾减灾第一道防线建设,“监测精密、预报精准、服务精细”便成了人命关天的要求,也是每个气象工作者的信念。
郑婧数着全省首席预报员大会商的次数:“2019年举办了10次,今年到7月就有38次。”每一次都直指天气预报难点,形成观点碰撞,群策群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得出准确预报结论,并不代表压力消解,反而是更多任务的起点。根据提前转移群众机制需求,当预计24小时内将出现暴雨以上天气时,气象部门要滚动开展未来24小时逐6小时降雨落区预报,省防指据此下达提前转移指令。转移从决策到实施往往发生在短时间内,与之匹配的气象服务是对预报的必要延伸。
人与堤
洪水不断冲击着环江洲镇34.55公里的大堤,北堤一度面临漫堤危险。冒着大雨,守堤者们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原来的大堤上又垒起60厘米到1米高的子堤。“洪水不给我们时间。”江洲镇柳洲村党支部书记洪棉雪说。
到7月17日那天,江洲镇水利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刘良武守堤半个月寸步不离。暴雨后的烈日把他的双臂晒得满是水泡,摘下斗笠,两鬓被汗水浸湿,白发已成绺。
1998年,初出茅庐的他就跟着师父在这里守了40多天。那年的洪水把江新洲全部淹没。后来为了孩子,刘良武离开江洲镇辗转从事其他职业,却依然在每个水位超警戒的汛期专门请假回到故乡抗洪。今年为了年迈的父母,他又回到镇上,重新成为专职水利技术员。在他看来,抗洪精神已融入血液。大堤上,防汛哨所超过170个,不少哨所就是村民的家。
今年抗洪初期,因为镇上只有4位水利技术员,刘良武要负责3公里多的堤坝巡查排险工作,每天往返巡查,随时处理险情,“饭基本都在堤上吃”。现在增援已到,能轻松点了。“最近更关注防风。”他说,大风会冲击堤坝,要把加固防浪坎等措施做到位。
随着江河水位持续上涨,江西省堤防超警戒长度最长达到2515公里,每一段堤防的安危都影响巨大。
7月9日晚,庐山市城区南康堤形势陡然严峻。湖水距离堤坝面不足30厘米,一旦漫堤,洪水将涌入主城区。
当晚,防汛工作紧急调度会开到11点多,数日后市气象局主要负责人宋容仍能记起当时的紧张氛围。
当天夜里12时,庐山市抗洪力量全线铺开。5位市委常委、2位副市长包下7个责任堤段,统一调派7个乡镇紧急增派党员干部民兵等对南康堤进行抢险,同时组织消防、武警等力量对沙湖山圩堤进行增援,全部群众进行转移。市气象局立刻行动,每小时加密发布雨量通报和天气专报。
一夜之间,一条1500米长的防洪子堤在洪水入城前筑起,守护庐山市安全无虞。
家
7月15日晚雨停后,55岁的鄱阳县气象局副局长余渊杰与同事赵克祥巡堤时,抬头能看到稀稀落落的星星。
按照县里要求,自7月11日起,鄱阳县气象人员开始参加巡堤。局里人少,还是抽出人三班倒。余渊杰和赵克祥负责从当天16时到22时,每小时巡查一次,一旦发现渗水、管涌或泡泉,要立即报告。
整段沿河堤长约3公里,过去是人声鼎沸的鱼市,倚靠着中国第一大淡水湖,这里出产种类繁多的淡水鱼。县气象局负责的堤防再往前走300米就是余渊杰的家。“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工作,1998年在这里抗洪,退休了我也还在这里。”余渊杰说。
走到与卫计系统负责段相接处,赵克祥遇到了同样在巡堤的儿子。两人简短交谈,便匆匆分开。父子兵、夫妻档,在抗洪大堤上已是常见组合。负责当晚12时到次日8时巡堤的县气象局副局长王林和妻子需要计划好轮流巡堤的时间,不然两人9岁和3岁的孩子就得单独在家或值班室。
雨停了,但只要水没退,巡堤就得继续。“水位退得很慢,基本每天只能退10公分左右。鄱阳湖依然维持在高水位,堤坝浸泡的时间特别长,容易出问题。越是退水的时候越要仔细巡查,一点都不能马虎。”刘良武有时会和干过水利工作的父亲聊聊堤坝,也品出了当年父亲劝他回江洲镇的苦心,“他希望我能用经验和知识守护家乡”。
从县里到莲湖乡的公路依然沉在水底,往常只要20分钟的车程现在绕行走小路要花一个多小时。程达春也在等着退水,心中焦虑的他一天能抽两包烟。村边不时飘来洪水的腥臭味,他计划先准备好消毒水和施工设施,“水一退就把路修好”。
守堤者亦有人守护。针对雷电天气,多地气象技术人员深入防汛值守场所、堤坝提供现场防雷技术服务和科普指导,保障守堤人员安全。
7月中下旬,主雨带北抬。
江西省气象局局长詹丰兴并没感觉到肩上的担子轻了,除了“盯紧重要时段、重点地区、重点领域、重点人群,强化滚动预报和影响服务”,受洪涝灾害影响的中、晚稻补种改种,还需要大量精细化气象服务。
“近期能解决问题的,仍然是非工程措施。及时做好监测预警和形势研判,及时转移群众,我觉得这是重中之重。”李世勤也在考虑,根本上能长远解决问题的是工程措施。
17日9时许,新一轮调度会在江洲镇防指二楼开。杨书斌检查了自己在小黑板上更新的水位数据和新的“-”号,等待着水退之时盼见大地底色。